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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命横幅》

                                                                 夺命横幅

                                                                                                                           任相岭

   在市郊的大路上,公孙宏逸正十万火急的朝单位里狂奔,往日感觉没有多远的路今天走起来就像没有尽头,双腿每次着地都像踩在柔软的棉絮上。因为着急,头上的汗水如同白豌豆一样成串成串的顺着瘦削的脸往下滚,他身边的黑衣人和白衣人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步履飘忽,背着双手悠闲地东张西望。

  平日里沉着冷静的公孙宏逸先生不能不慌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

  昨天他所在部门的一把手去总公司进修学习半年,作为第一副职的公孙宏逸理所当然成为主持工作的人选。当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踌躇满志地设计东来设想西,憧憬南来向往北的时候,上面来电话通知他马上召集部门全体职工举行“冬季预防苍蝇誓师动员大会”,会议结束后务必在五点以前把相关资料上传存档。

  第一次全面主持工作的第一天,就有理明正分的理由主持召开大会,公孙宏逸的小心脏禁不住的激荡了好一阵子,因为按照潜规则,一把手不在家的时候,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其他人是不能擅自召开会议的,他设想着自己坐在主席台中央演讲的气派,心头又禁不住一阵扑腾。他待心情平静下来,立即叫来办公室主任邱达宇,沉稳老练如此这般那般地吩咐安排召开会议。

  第二天一大早,公孙宏逸就来到办公室,刚刚端起茶杯,还没有把秘书泡的极品龙井喝到口里,办公室主任急急忙忙的跑来对他说:“处座啊,我们昨天下午的会开得仓促,忘了挂体现那专题内容的横幅,使会议主题不明确。传上去的照片他们不予认可,说是我们的照片上没有用横幅标明此次会议的主题,哪个知道这个会是啥内容啥时候开的。我说我们有会议记录在,时间、地点、会议内容都齐全,并且按照上级的要求一丝不苟传达了精神,明确了议题的,谁主持会议,谁先发言,谁说了啥,谁们表了决心都是有案可稽,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可他们就咬定要有横幅才能说清说明问题。处长,您看咋办?”

  公孙宏逸脆弱的心脏狠狠咯噔了一下,瘦脸上可怜的几片薄肌肉一连抖了三五次,他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强作镇静地说:“邱主任,我晓得了,小事一桩,你去吧,我马上就和他们沟通。”

  等邱达宇退出去以后,公孙宏逸拿起电话,待情绪平静了些,想好了怎样阐述才拨打出去,极其诚恳地向那头解释道:“李老前辈啊,我们部门昨天传到您那里的会议材料不够完整,仓促间没有把事情办妥帖,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责任主要在我身上,李老,请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把材料弄齐备了送来,您老看行不?”

 “这哪里行啊!”那头传来不容商议的坚定语气,“我们已经在昨天下班前把系统所辖各部门的会议资料全部上传到了总公司,你们要更改只有自己到总公司去改,我没办法帮你们。公孙老弟,不是我倚老卖老说你两句,你第一次主持工作就出这么大的纰漏,竟然疏忽大意到这样的地步!历来上头布置的工作无小事,他们如果认真起来,你们算是没完成这项工作的,你们部门年终考核得分将要大受影响,员工们的年终奖金也相应要受不小的牵连。”

  公孙宏逸听到这里,想到自己刚刚盼来主持工作的机遇,就捅了这么个大漏子,错误犯得太低级,说出去太丢人。以后自己在部门里将会威信扫地,当真因为这个扣了年终奖金,职工们私下里不知道要怨他成啥样,将来自己开展工作的难度将会增大,风传一把手进修回来就升迁,自己只要在主持工作这段时间不出问题,应该是顺理成章的扳正。现在有了这致命的失误,竞争对手一定会乘隙而入,置自己于死地,这么些年的辛苦努力付诸一炬。他越想越懊恼憋屈痛恨,气急攻心之下,一口气接不上来,眼睛一翻,双脚一蹬,两手一撒,仰面瘫软在办公椅上,一股冤魂幽幽飘到阎王殿前。

  只见他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阎罗王爷爷啊,小人来得好冤枉啊,为一根几米长的布条,冤冤枉枉的就把小命搭进去了。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读高中的娃儿······冤枉啊。”

  阎王老爷一拍惊堂木,喝道:“殿下何人,哭哭啼啼的有何用处,把你的冤屈清清楚楚的道来,本王好作理论。”

  公孙宏逸急忙止住哭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

  阎王老爷听完后,沉吟半晌,说道:“看你没有欺骗本王,说的还是实情,这事说起来也有一些情有可原,看你在阳间昧心事做得不算太多,对老母亲也算孝顺,阳寿还可以酌情加加。”

  公孙宏逸听到这里,磕头比捣蒜快多了,颤声道:“小人真真感激大王不尽,重回人间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定积德行善,肝脑涂地以报答爷爷您如山的恩典!”

 “好了,本王要看你的表现,给你这个机会主要是因为你命里还有一道坎没过,所以本王给你两个时辰的缓和时间。你不是因为那横幅的事才这样的吗,本王也恶心那些小题大作虚张声势啰里啰嗦的花架子横幅,你回去看你的家人和同僚给你布置的灵堂,看那横幅上的字数安排,如果总的字数在十个以内,在没有超过规定的时辰之内挂好,本王就让你重回人间,如果不符合以上两个要求,嘿嘿,这里自然会有安置你的地方。”

  时间就是生命,公孙宏逸顾不得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快速磕了十几个长头,然后急忙从地上跳起来,一股幽魂在两个小鬼的挟持下匆匆来到人间。

  他所在的部门会议室里,老婆正在排椅上抽抽噎噎哭成泥团,两鬓的头发被泪水沾在脸上,把早上刮上去的粉脂分割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几个妇女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没心没肺地劝说着。还穿着红白相间校服的儿子公孙翱翔跪在父亲遗像前,一边低声抽泣一边把纸钱一张张朝火盆里丢。同一部门的年轻人围着几张方桌“斗地主”,打牌的全神贯注,看热闹抱膀子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着上一盘的得失,末了还要惊叹惋惜。

  公孙宏逸顾不得看这些,扑到灵堂左侧的办公桌前,看见表弟康熙真和办公室主任邱达宇正在商议灵堂的横额咋写呢。只听得邱达宇说道:“康老师,我看要以公孙处长的家人为主体来写,就写成:‘慈父公孙宏逸大人永垂不朽",你看要得不?”正为买房缺钱心有旁骛的康熙真也没多想,随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公孙宏逸一数那字数,急得双脚乱跳,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把邱达宇掐死再踩成肉饼,让他紧紧的巴在地上,连洋铲都铲不起来。

  “狗日的邱眼镜,平时老子就讨厌你酸不拉叽的臭文风,写个稿子又臭又长,在年终总结里头把抬根灯草吹成替孙悟空扛过金箍棒,把踩掉蟑螂的一条腿说成是取得了创建文明卫生科室战役的巨大胜利。你杂种是布置会场的老手,昨天是不是成心不提醒我要挂横幅?三把手刘歪嘴跟你暗地里是不是结盟了?今天你杂毛的烂毛病要把老子害死,老子变成厉鬼一定要叫你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公孙宏逸不停的咒骂着。

  骂归骂,急归急,公孙宏逸眼睁睁地看着表弟铺开纸张,拿起毛笔,饱饱的蘸上墨汁,就开始写了!

  公孙宏逸一想,反正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搏它一把,他顾不得两个监视的小鬼在旁边,先用尽吃奶的力气吸了一大口气在肚皮头,然后将腮帮子鼓到最大限度,用尽平生力气把气快速挤出去,只见一股冷风卷将过去,把那没按紧的纸吹起,纸上还没有吸收的墨水蔓延开来,旁边裁好的纸上也沾上墨水,刚写上去的“慈父公孙”四个字眼看就报废了。

  前来监督他的两个小鬼恼怒至极,把公孙宏逸提到外面的花台边,狠狠摔在地上,白衣小鬼厉声呵斥道:“你娃娃耍长了,胆大包天的,竟敢当着老子们的面做手脚,看来你在人间不晓得干了好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吃了多少昧心钱!我们大王是看你有一点冤情,你命里还有一道坎没过,才给你一次机会,想不到你是个不值得一点同情的鼠辈!”

  平时擅长见风使舵的公孙宏逸长跪在两个小鬼面前,一只手抱一个小鬼的脚,声泪俱下的哭道:“神明无比的大王啊,前程无量的二位天使啊,请高抬贵手吧,如果我公孙宏逸能够重回人间,发誓保证对二位大恩人十天一小祭,半月一大祭,香火纸钱源源不绝奉送上来。”

  黑衣天使狠狠踹了公孙宏逸一脚头,鄙夷道:“你以为我们和你等鼠辈一样不要脸,做着卑鄙龌龊的勾当还要不停的往自己脸上贴金。别打我们的歪主意,没有一点用的!你再做啥古怪,重生机会就马上取缔,立即把你提回去复命!现在跟老子们一路进去,在大王规定的时间内达到规定的字数要求就算你娃娃走狗屎运。”

  两位天使把瘫软的公孙宏逸拧回到灵堂里,邱达宇和其他几个人还在为刚才莫名其妙刮的那阵阴风惶恐地低声议论着,公孙宏逸的表弟在桌子上战战兢兢地裁黄纸,准备重写。

  公孙副处长真想附在表弟的耳畔,叫他把那横幅的字数控制在十个以内,可是一瞄眼,看见左右站着的两个小鬼,一脸的威严公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公孙宏逸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他的表弟裁好纸,拿来几个重物压着纸张边沿,重新让毛笔喝足墨水,只听得那笔杆在装墨水的碗边磕得“哚、哚、哚”的轻响。

  公孙宏逸在心里大叫道:“表弟啊,哥哥的身家性命就操在你的手里了,看在哥哥往日待你还不错的份上,你就不要听那邱眼镜的鬼话,简简单单把字数控制在十个以内吧,哥代表全家给你磕头了!”

  但见康熙真老师挽起袖子,气沉丹田,表情格外凝重,先拿笔在纸上虚空比划了几下,然后才在黄纸上用笔力虬劲、气势庄严雄浑的颜体字写道:“慈父公孙宏逸···”书写到这里,康熙真放下毛笔,用左手揉右手手腕,一副刚刚搁下太行山的样子。

  公孙宏逸想到后面还有“大人永垂不朽”六个字,万念俱灰,口里绝望地喃喃道:“完了完了,康熙真你这不中用的,老子那天不借钱给你买房子是对头的,就凭你今天的表现,二天老子给你没完!”

  康熙真边揉边想:“大人”两字笔画太简单,放在一起,咋写都显单调,那“垂”字笔画又太繁复,字形不雅,写出来难看。公孙表哥平日里也不咋的,哪里配得上“永垂不朽”四个字,不如改动一下,于是省去“大人”二字,把“永垂不朽”换成了“千古”。

  公孙宏逸反复把康熙真写好的字数数了几遍,大喜过望,在心里感激涕零道:“真是血浓于水啊,自己家的人果然心意相通,好兄弟呀,哥哥回到阳间一定要好生报答你,你不是正愁没钱买房吗,哥无条件的拿给你,你不是因为你那教育系统效益不好而想跳槽吗,羡慕我们垄断行业收入高吗,哥将竭尽全力把你弄过来!”

  等纸上的墨水干了,人们拿来一张空白横幅,七手八脚地把康熙真写好的 “慈父公孙宏逸千古” 帖在上面。

  大伙正在忙碌,工会主席莫文宣进来了,只见他背着双手,一脸的老练稳重。莫主席看了一阵已经举起来要挂上去的横幅,抬手阻止道:“莫忙啊,公孙副处长是在上班期间去世的,理应算是因工殉职,你们看这横幅,一点没有体现出我们单位失去一位好同志的意思来,这样万万不行啊,等会儿兄弟单位的人前来吊唁,他们看见横幅写成这样子,嘴上不说,心头一定有想法,背后一定要议论我们单位考虑问题不周全。”

  这莫文宣平日里无事可做,习惯了说话都把“莫忙”两字挂在前头,手上也不断的实践着那两字,所以大家背后都叫他“莫忙”。

  公孙宏逸恨不得把这牛圈头伸出的马嘴撕成碎片,恨得磨碎钢牙,拳头攥得嘎嘎直响,周围的人们听见这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怪异响声,联想到刚才的那阵无名阴风,个个胆战心惊又不敢表露出来,都想把这诡异的后果让莫文宣来承担,于是齐刷刷的看着莫主席,一副恭顺从命的样子。

  莫文宣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们,确认现在灵堂里是自己的行政级别最高后,吞下一口清痰滋润完嗓子,才缓缓地拉开腔调说道:“这横幅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别以为里面字数不多,那上头的可是字字千钧,里头的学问大着呢,有人因为它升职,有人因为它贬职。我个人认为这横幅上的称呼还有待商议,应该把公孙老弟生前的职务加上去,表示对他这些年付出的心血的尊重和肯定。我们一定要对逝者的称谓高度重视,要经过反复的斟酌掂量才行,浮皮潦草的写这几个字就挂上去,我个人以为是万万不行的。这样一是对死者没有一个公正的评判和定论,二是公孙老弟的最后级别究竟是正处还是副处刚刚报上去,还没有批下来,万一我们挂上去的和批下来的内容不一致,又得要取下来重写,那样就显得极不严肃严谨,家属那头我们也不好交代啊。”

  众人一致显出对莫主席这一番话佩服不已的表情,齐齐的点头称是。邱达宇用敬佩的目光仰望着莫文宣:“还是我们的领导高屋建瓴,考虑问题周全,那就把这横幅的事放一放,等公孙处长的行政级别有了定论才说。”

  人们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把横幅撇在一边,趁机溜出去各自忙其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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